nbsp;nbsp;nbsp;nbsp;“医生说可以出院了。”
nbsp;nbsp;nbsp;nbsp;他看刘靖,刘靖表示不知道。想来在医院整日也是挂水,相当苦闷;又知道挂水也是治标不治本,暂放他回家修养也在情理之中,席秉诚也觉得回家更舒服些,不再纠结了。“可是你也应该等到我下午去接,这是怎么回事?刘师弟在路上碰到你了?”
nbsp;nbsp;nbsp;nbsp;刘靖弱弱道:“他进警察局问漱金怎么走,警察觉得有点形迹可疑,就来找我”
nbsp;nbsp;nbsp;nbsp;沉默几秒,席秉诚的眉头向上互相挤着皱起,轻声问:“你不知道往漱金怎么走吗?”
nbsp;nbsp;nbsp;nbsp;“我从来不去西医院,这是第一次,难道该认路吗?”席芳心淡淡地扫了他一眼,“还轮不到你来教我。”
nbsp;nbsp;nbsp;nbsp;可是医院对着一个十字路口,朝南的那条路就有一个你常去的一家卤味店啊……
nbsp;nbsp;nbsp;nbsp;他又转头向霍眉问起漱金的情况。穿了人家两次衣服,霍眉回答地特别恭敬。末了他道:“快到年底了,会有周边县城来找我们唱神戏,从正月初九到十五上元节。你记下都有谁来请,到时候说给我来挑。”
nbsp;nbsp;nbsp;nbsp;“是。”
nbsp;nbsp;nbsp;nbsp;旧时戏班有“封箱戏”这一习俗。每年农历岁末,戏班都要封箱休息,而在封箱前所举行的最后一场戏就是封箱戏,由演员们各演一出拿手戏,而最后一出则是最为精彩的、最值得期待的合演。封箱之后,便不再演戏,将各种演出用具整理归箱,贴上“封箱大吉”的封条,至来年“开台”以前不得再开箱。
nbsp;nbsp;nbsp;nbsp;民国成立后,真正封箱的戏班就渐渐少了。岁末正是百姓需要娱乐活动的时候,此时封箱,岂不是有钱不赚?
nbsp;nbsp;nbsp;nbsp;因此漱金也就日渐忙碌起来,不止在自己的场地里唱,还要转场到人家的剧院里去唱。时值寒冬,仍然只穿两层里衣、外套一件真丝软缎,身形倒保持了优美轻薄,却冻得嘴唇发青。尤其是鼻炎严重的穆尚文,鼻子再也没畅通过。
nbsp;nbsp;nbsp;nbsp;只有霍眉一人能把自己裹成球,虽也冷,倒也不好意思喊冷。
nbsp;nbsp;nbsp;nbsp;穆尚文老是捅她,瓮声瓮气道:“纸。”
nbsp;nbsp;nbsp;nbsp;“你自己没有手帕?”
nbsp;nbsp;nbsp;nbsp;“我两条手帕都脏了!”她捏住鼻翼,“快点,你再不给我抹戏服上了。”
nbsp;nbsp;nbsp;nbsp;手帕、里衣这种私人物件该她自己洗,但戏服是该霍眉洗的。霍眉只能咬牙切齿地给她几张。五分钟不到,她就又来要纸了。
nbsp;nbsp;nbsp;nbsp;第30章人间好刘洪生给漱金寄来一箱艾条……
nbsp;nbsp;nbsp;nbsp;刘洪生给漱金寄来一箱艾条,外形像卷烟,点燃以后对着印堂熏,有通鼻明目的功效。于是每次上台前人手一支艾条,后台的艾烟经久不散,熏得人头晕恶心。
nbsp;nbsp;nbsp;nbsp;穆尚文却短暂地重获了用鼻子呼吸的权利,感动到热泪盈眶。上了台,遭了北风一顿刮,鼻涕又快掉出来。有一次完全唱不下去,中场退台,由小云迅速化好妆顶替她。
nbsp;nbsp;nbsp;nbsp;观众发现了端倪,大声喝倒彩。此事传到席芳心耳朵里,罚了她二十板子。
nbsp;nbsp;nbsp;nbsp;说起这个叫小云的姑娘,模样不够好,学戏很勤恳,已经可以挑梁上台。她不知道家姓是什么,自小在慈善堂长大,只被唤作小云。被席芳心叫过去唱了一段《情探》后,赐名为席彩云。
nbsp;nbsp;nbsp;nbsp;大家都很高兴,得了班主的姓氏,那便是一只脚迈进师门了。
nbsp;nbsp;nbsp;nbsp;十二月二十五号晚上,霍眉收到一封回信,拿去找席玉麟的时候他和小云正在室外。
nbsp;nbsp;nbsp;nbsp;练功房里哎哎啊啊声音一片,讲话听不清楚。席玉麟和小云的衣裤明显不够抵御严寒,不知道是为了看清动作,还是压根儿没有更厚的衣服。不过小云冻得直吸鼻涕,席玉麟血气足,却不怕冷。
nbsp;nbsp;nbsp;nbsp;春节演戏讲究一个热闹喜庆,那些悲恨愁苦的戏统统不能演。就连清朝时定好了的必演剧目,也得改个吉利的名儿,例如《刘备招亲》得改成《龙凤呈祥》。正在给她排的戏叫《人间好》,也是春节必唱之一。
nbsp;nbsp;nbsp;nbsp;霍眉半边身子刚从墙边冒出来,便听到女孩的声音:“……唉,这神仙境界哪及凡间如此多娇啊!”那个“娇”已然婉转成杜鹃喉头的一点红,接着更亮的一声“啊”纵身飞出,绕了五六个弯,像是一声鸟类啼鸣,九重云天开外都能听见余音。
nbsp;nbsp;nbsp;nbsp;“你再试试。”席玉麟拿着卷成筒状的戏本子,往后有一下没一下地敲自己的腰。小云乖乖地站在那里,掂了几秒,才唱道:“唉,这神仙境界……”
nbsp;nbsp;nbsp;nbsp;霍眉这才反应过来最先那个女孩的声音是席玉麟的。
nbsp;nbsp;nbsp;nbsp;见她来了,席玉麟让小云自己练去,接过她手中的信封抖抖索索拆了半天。他的手也冻疮遍布,肿成胡萝卜,霍眉伸出一根藕芽般凝白的纤指从封装处划开了。
nbsp;nbsp;nbsp;nbsp;席玉麟把信纸拿出来抖开,她却不由自主地走了神,又想起她的第一个大客户,那个因破伤风离世的男人,姓肖。
nbsp;nbsp;nbsp;nbsp;刚来巴青的时候她很不自在,像是刚挖出来的土豆,拿水随意一冲就被摆到洁白的桌布上。手上老茧开裂,缝隙里是黑的,因为常年沾泥已经洗不干净了;脚更
nbsp;nbsp;nbsp;nbsp;是糟糕,长鸡眼不说,弯折的四个脚趾和脚心走路时互相摩擦,会磨破,脓血混合着汗的味道必须裹三层裹脚布才能隔绝。她就裹三层。
nbsp;nbsp;nbsp;nbsp;那个肖先生一见她就说:你是个美人胚子。
nbsp;nbsp;nbsp;nbsp;他向田妈买了她好长一段休息时间,带去医院把浑身上下的毛病治了个遍。又去找中医开了长长一副药单,从煎着喝的到捣碎敷的,从洗脸用的到泡脚用的,很像太监在精心将养自己押注的宫女。因为他也不睡她。
nbsp;nbsp;nbsp;nbsp;肖先生还说,什么叫胚子?竹笋发芽你见过吗?甭管上面有冻土还是石头,都要顶翻的。
nbsp;nbsp;nbsp;nbsp;他的话很对,生活条件稍微好一点,她的美便从她的贫病中破土而出了。肖先生也开始睡她。肖先生是个很有办法、很厉害的人,教完她如何变成美人以后,他还教她如何上床、如何亲嘴,教她一步步成为他最喜欢的女人,然后享用她。
nbsp;nbsp;nbsp;nbsp;霍眉本就不信男女之间能有多少情爱,她不信肖先生爱她,但仍感念他的恩。更别提一段时间后他还提了赎身的事,霍眉就愈发努力地扮演自己的角色,她也是在这个阶段意识到:拥有男人这个程度的喜欢就足够了,够让他给你钱、给你机会、提供更好的生活,糊里糊涂不清不楚的,一辈子很快就能混过去了。
nbsp;nbsp;nbsp;nbsp;唉,他死了。
nbsp;nbsp;nbsp;nbsp;“不是你家里来的。”席玉麟忽然出声打断了她的思绪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