nbsp;nbsp;nbsp;nbsp;他现在顺着摩根喊二妈了。
nbsp;nbsp;nbsp;nbsp;“不用你送,我出去几天,你在家把摩根看好了。”
nbsp;nbsp;nbsp;nbsp;霍眉是去了乔治市。直到二十五号香港投降的消息传来,她才打定主意,发了封电报出去;不过三日就得到了回应。又乘大巴回到槟城,进了屋,第一时间是洗澡换新衣。摩根蹲在浴室外面叫:“二妈——”
nbsp;nbsp;nbsp;nbsp;霍眉擦干身子,换回了当初来时带的旗袍,“收拾收拾吧,元旦有一艘船来接我们。”
nbsp;nbsp;nbsp;nbsp;她再傻,也觉得有疑窦,“日本人刚占领香港,现在肯定在戒严。我们几个香港人就大喇喇坐着船回去?不会在海上就被轰炸机炸沉吧?”
nbsp;nbsp;nbsp;nbsp;“那你别回了。”
nbsp;nbsp;nbsp;nbsp;“哎呀,二妈!”她从后抱住霍眉,使劲晃着,“你别逗我了,认真一点,告诉我怎么一回事儿?”
nbsp;nbsp;nbsp;nbsp;“有人来接就是了,小孩别提问。你要回去,就跟我走;但这个节骨眼上,我推荐你别回去。你也帮不上你爸妈的忙,反倒添一个累赘,现在街上都是日本人,回去就当孙子,你爸妈估计也不希望你回去了。不如在这里好好生活,我觉得你俩生活得挺好。”
nbsp;nbsp;nbsp;nbsp;摩根固执地摇摇头。霍眉懒得理她,上床睡觉去了。
nbsp;nbsp;nbsp;nbsp;朦胧中,听到外面传来钢琴的声音,弹的是《平湖秋月》,一个人弹完一阵,另一个接着谈,只是默默的不说话。这是首广东音乐改编的钢琴曲,曾于三十年代流行于港岛茶楼。月光下、风声中,椰子树摇曳婆娑的黑影印在对面墙上,纱帘一阵一阵地晃。琴声无处不在,流水一样淌了满屋。
nbsp;nbsp;nbsp;nbsp;霍眉拿枕头捂住耳朵。真是服了这些少爷小姐,遇事不哭,他妈的大半夜弹钢琴。
nbsp;nbsp;nbsp;nbsp;两日后,他们断了水电煤气、锁上房门,恋恋不舍地看了几眼后,驱车直达乔治市。到了那里,车也不能要了,摩根叹息着靠在车头上,“是我们看准的第一辆车呢,就这么直接扔了。”
nbsp;nbsp;nbsp;nbsp;曹通海凝视她片刻,忽然托住她的腋下抱起来、抱到车前盖上坐着,自己也双手撑在车前盖上吻她。一吻结束,他低声道:“我们先回去看你父母,等有机会,再到这边来。我们还会有很多辆车的。”
nbsp;nbsp;nbsp;nbsp;她红着脸点点头,一转头,霍眉正盯着他们乐,视线迅速飘开了。
nbsp;nbsp;nbsp;nbsp;两个年轻人心里很犯嘀咕,因为这船还不是早上来,是半夜来。然而他们除了跟着霍眉以外,实在找不到第二个回香港的办法,售票处说现在已经没有去香港的航线了。船肯定是乔氏夫妇的,这点曹通海知道,乔太太做了很多走私生意,但如何把一艘船在日军的监控下开回香港实在叫他想不明白。
nbsp;nbsp;nbsp;nbsp;等到凌晨一点,亲眼见了,他就明白了。
nbsp;nbsp;nbsp;nbsp;那艘客船悬挂着葡萄牙国旗、漆有CruzdeCrt志,如幽灵般,从漆黑的海面上驶来,甲板上的水手全目光灼灼地盯着这边,看似随意、连制服都没穿整齐,实则全副武装。
nbsp;nbsp;nbsp;nbsp;乔太太绝不能想到,她在和平时期为个人利益筹备的这一艘船,在漫长沦陷期能做出巨大贡献。
nbsp;nbsp;nbsp;nbsp;舷梯放下后,霍眉从包里掏出一个银吊坠在众人面前一晃,袅袅娜娜地上去了。摩根直觉不好,立刻跟上,却被水手挡下了,“只有她一个人能上船。”
nbsp;nbsp;nbsp;nbsp;“为什么?我是跟她一起的呀,她是我二妈。二妈!你跟他说说,你——”
nbsp;nbsp;nbsp;nbsp;霍眉上了甲板,趴在栏杆边看着她,整张脸都藏在卷发的阴影下。摩根还要往前闯,被水手推了一把,踉踉跄跄后退几步,被曹通海一把抱住。
nbsp;nbsp;nbsp;nbsp;“二妈!”她凄厉地喊道,“让我回家啊!”
nbsp;nbsp;nbsp;nbsp;“好好跟小曹在这边过日子吧,不要寄信,香港很危险。你父母也不会希望你回去的。”霍眉淡淡道,“摩根,我以前没为你着想过,就这一次是真心实意为你好。”
nbsp;nbsp;nbsp;nbsp;摩根在泪眼中张了张嘴,还没发出声音,她已然毫不留情地转身走了。
nbsp;nbsp;nbsp;nbsp;第158章难民下到货舱,里面漆黑一片,只……
nbsp;nbsp;nbsp;nbsp;下到货舱,里面漆黑一片,只点着一盏煤油灯,照着费雷拉那本就忧郁、鼻骨眉骨高耸的脸,眼眶里几乎都是阴影,像个骷髅。
nbsp;nbsp;nbsp;nbsp;霍眉走过去,蹙起眉,仍是苦笑了,“真巧,你也在这船上。我写信给乔太太,叫她接我,就猜到她会用这艘船。这船平日里不遭轰炸就算了,现在也能往香港去?”
nbsp;nbsp;nbsp;nbsp;费雷拉点了点头,“我是特意来接你的。”
nbsp;nbsp;nbsp;nbsp;他站起身,烛光便照亮了他的衣服:黑天主教长袍、红丝绸衬里,胸前一枚银光闪闪的十字架。霍眉往后退了一步,最终还是站定了,在这艘船上,她孤立无援。
nbsp;nbsp;nbsp;nbsp;然而他并没有往前再走,“我现在被任命为‘战时慈善特使’,可以自由在香港行走。有事,来修道院找我。”
nbsp;nbsp;nbsp;nbsp;“……谢谢。”
nbsp;nbsp;nbsp;nbsp;“你是有丈夫的人,很可惜。我想见见你的丈夫。”
nbsp;nbsp;nbsp;nbsp;霍眉干脆不理他了,低下头,沉默地抠指甲油。这纯属没事找事干,但为了躲避费雷拉,她把五个指头都慢慢抠秃了,心里觉得很悲哀。摩根出发前新给她涂的。
nbsp;nbsp;nbsp;nbsp;很快,有水手来带她去床铺。
nbsp;nbsp;nbsp;nbsp;来时她坐的是大型客船,还有独属于自己的房间,船上也有餐厅、舞池等等区域,这样都叫她难以忍受。现在坐的这艘小货船要啥没啥,床铺也是属于水手的,三层式,坐在上面腰都挺不直。他们腾出一张来,让她不要睡地板。
nbsp;nbsp;nbsp;nbsp;铺位边有一张圆形的窗子,向外望去,大海没有尽头,视野里的海平面甚至不是一段水平线,而呈现出两边低、中间高的弧度。
nbsp;nbsp;nbsp;nbsp;地球是圆的。唯有在海上时能看出来。
nbsp;nbsp;nbsp;nbsp;霍眉每天都在聚精会神地想自己的事,因此对大海没什么感觉。她想,要不跑了算了?
nbsp;nbsp;nbsp;nbsp;香港沦陷了,她的家乡还是大后方。
nbsp;nbsp;nbsp;nbsp;但她若真的逃了,必须得改头换面,不能再以霍眉的名字生活。本来何炳翀手底下就有很多人,现在他自己的禁足令也取消了,必然会报复她。她的钱、她的祥宁鞋局,多年来的苦心经营,必须要全部抛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