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nbsp;nbsp;nbsp;nbsp;她把头埋到双膝之间，也在同时，听到锁孔中钥匙转动的声音。

nbsp;nbsp;nbsp;nbsp;霍眉顷刻间跳起来，喉咙发紧，黑暗的室内被一道划过天幕的闪电照亮，也照亮来人的脸：席玉麟。他被雨淋湿了，电光下苍白的瘦脸上挂着水珠，头发也直往下滴水；表情也是愣的，没料到室内这么黑。她急促地把一口气喘出去，顾不上穿拖鞋，就扑到他怀里。

nbsp;nbsp;nbsp;nbsp;熟悉的气味把她淹没。她闭上眼，反复用脸磨蹭他的脖颈，喃喃道：“怎么回了？”

nbsp;nbsp;nbsp;nbsp;“船延误了，九点才开。”

nbsp;nbsp;nbsp;nbsp;“可是距离九点也不剩多久了，又不是明天，回来做什么？”

nbsp;nbsp;nbsp;nbsp;“我”他的喉头动了动，滚过她的脸，“我想你。”

nbsp;nbsp;nbsp;nbsp;他身上又潮又凉，她把他的外套扒下来，准备回屋另找一件。他一把将她抱回来，“雨不会停的，换了也要再湿。别动了，让我抱抱你。”

nbsp;nbsp;nbsp;nbsp;他们甚至没上沙发，也没开灯，就站在门口的地垫上，耳鬓厮磨、互相抚摸、嗅闻亲吻，急促地呼吸着，都不说话。轮船只延误两个小时，他往了要返，扣去路上的时间，在家最多待二十分钟。就为这可笑的二十分钟，席玉麟在暴雨中穿越大半个城市，想再和她多待一会儿。

nbsp;nbsp;nbsp;nbsp;霍眉紧紧闭着眼，她的泪水和他外套上的雨水浸到一起，重重往布料里沉。她听到席玉麟的吸气声也越来越粗重，他哭了，试图大喘着气缓解，然而无济于事，滚烫的泪水只往她脸上掉。

nbsp;nbsp;nbsp;nbsp;“霍眉”

nbsp;nbsp;nbsp;nbsp;“怎么了？”她看不见他的脸，只是哽咽道，“怎么了？”

nbsp;nbsp;nbsp;nbsp;“我受不了了，我不想上这个班等不到幺幺小学毕业，他到十岁，我们就走，好不好？”

nbsp;nbsp;nbsp;nbsp;“好，好，我们走。”

nbsp;nbsp;nbsp;nbsp;他泣不成声，死死抓着她的褂子，忽然跪了下来。霍眉也跟他对跪着，抱着他的脑袋，眼泪长流。又是一道闪电把室内照亮，他的脸比刚回来时还要惨白上几分，纵横交替的都是眼泪，被风吹得斜着淌；眼里红红的，瞳孔里落了道闪电的影子，似乎被白光一劈为二。

nbsp;nbsp;nbsp;nbsp;“霍眉，”他徒劳地、哀哀地叫着她的名字，“霍眉，霍眉”

nbsp;nbsp;nbsp;nbsp;她倾身去舔了舔他的眼泪，捧着他的脸，几乎绝望地吻下去。他稍微跪立起来一些，加深这个吻，窗外一道一道的闪电过去，其中一道如轻盈的灵魂，钻入她的唇舌，一直飞入大脑。三十七年过去，爱欲终于在这一刻击中她，使她沉醉其中，四肢麻木，往地上沉；头脑轻盈，往天上飘。

nbsp;nbsp;nbsp;nbsp;两人静静地分开，她还在回味那个吻。等幺幺生出来，她要认认真真地尝试和他睡觉。

nbsp;nbsp;nbsp;nbsp;而席玉麟用袖子抹了抹脸，站起身，二十分钟到了，他该走了。

nbsp;nbsp;nbsp;nbsp;第二天茵茵来，看她眼睛肿得像个桃子，忍不住问怎么回事。她都不知道怎么解释，天亮了，人也不矫情了，觉得她和席玉麟昨晚真是好笑——不过是出两个月差么！

nbsp;nbsp;nbsp;nbsp;一味地伤心对幺幺不好，她抒解情绪的方式就是给他写信，这下装也不装了，天天写，写得长长的，写五张纸就寄一次。

nbsp;nbsp;nbsp;nbsp;谨遵你的吩咐，我没去招惹鹤洲，只叫值班的学徒带了几笼糕点回去，所有孩子分着吃。我慷慨吧？

nbsp;nbsp;nbsp;nbsp;幺幺的摇床到了，我自己坐上去试了试，很稳固，没有塌。就是边缘没刨干净，木刺很多，我打算自己买砂纸来磨一磨。

nbsp;nbsp;nbsp;nbsp;我写了一副很成功的书法！

nbsp;nbsp;nbsp;nbsp;我便秘了。

nbsp;nbsp;nbsp;nbsp;我好像可以

nbsp;nbsp;nbsp;nbsp;感受到胎动了，幺幺像条小鱼在肚子里游泳。

nbsp;nbsp;nbsp;nbsp;我又便秘了。

nbsp;nbsp;nbsp;nbsp;最近天天下雨，我请其他太太到家里打麻将，赢了钱，茵茵做的饭很好吃。我没有吐掉，全吃光了。

nbsp;nbsp;nbsp;nbsp;辛老师曾经说过她的文字不真诚，被喜欢的老师批评后，霍眉就很抵触写作文。她确实不真诚，她是爱做表面功夫的，既然作文要给辛老师看，她就得做足表面功夫。

nbsp;nbsp;nbsp;nbsp;然而现在，静静地坐在桌前，她下笔流畅、自然，因为对面是席玉麟，所以无所不说。

nbsp;nbsp;nbsp;nbsp;席玉麟的信件也跟雪花似地往家里飞，他学会了分享自己的见闻，把外面有趣的事都跟她讲。

nbsp;nbsp;nbsp;nbsp;我见到津门第一刀马旦了！太漂亮了——当然没有你漂亮——身段太好了！可惜听人说她也伤了腰，大概一两年后就会转行去做青衣。

nbsp;nbsp;nbsp;nbsp;天哪，天津好多妓院，相公堂子也多。我所在的戏院就在这片红灯区里，乌烟瘴气的，都是鸦片味儿。

nbsp;nbsp;nbsp;nbsp;便秘别吃米饭了，啃几天玉米吧。你别成天坐着，多和茵茵出去走走。

nbsp;nbsp;nbsp;nbsp;我想你。

nbsp;nbsp;nbsp;nbsp;都说天津的麻花好吃，带一点给你。希望幺幺赶紧长出满口的牙齿，也给他她尝尝。

nbsp;nbsp;nbsp;nbsp;镜花被鬼子拍了屁股，他要气死了。我们走路上还被鬼子莫名其妙拍了两枪托，院长年纪大了，他受惊了，小病一场。

nbsp;nbsp;nbsp;nbsp;我好想你。

nbsp;nbsp;nbsp;nbsp;霍眉最关心的其实是他身体怎么样、吃住怎么样，他把好玩的事提了一圈，还是没说到这两点。某天出去逛街时，看到有玻璃罐的，就由小到大买了一副，回去先拿火柴在其中烧，再眼疾手快杵到背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