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时他便很庆幸有苍在天子身边安抚他,否则照天子爱担忧的个性,八成会直接杀回米坦国市立医疗所──他前一任的服务医院──打探他的消息。
正想着联络一事,一步莲华忽听得厨房传出杯盘破碎声,赶到厨房时正好从后接住姆妈摇摇晃晃倒来的身子。
他将姆妈扶正,只见她全身盗汗、口干面黄,她一手撑扶墙壁站稳后轻道:「没事,是贫血的老毛病。」
「姆妈妳……」
「唉呀,真的没事,甭操心。」不到半刻她便恢復自若神态,堆起满脸笑意道:「你看我这样子,健康得很。我担心小灭一人可能忙不过来,你去替我照看一下好吗?」
推却不了姆妈的请求,一步莲华颔首应答,尔后往屋外田壤走去。
屋外,袭灭天来早已完成姆妈交代的工作,爬上二楼高的土漆矮墙,坐看笼罩在烈阳下的亚伯市,旱风吹起他墨黑的上衣衣角与几绺黑发,半掩住他无言的侧脸,如这座城市般的寂静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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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挨到他身边坐下,他则未排斥他的接近。
袭灭天来与一步莲华视线同样落于遥远的边境城市,彷彿海市蜃楼般的渺幻;袭灭天来不禁联想,也许另一端人眼里看到的亚伯市,也像海市蜃楼。
「你听过一个故事吗?」一步莲华打破沉默,他想起一则适合在此刻述说的故事。「一个旅人在沙漠中迷了路,他连续走了三个日夜,期间滴食未尽,还是找不到方向看不到目标。阳光很大,他又热又渴,慢慢地掉进绝望深渊,最后倒在沙漠里。朦胧间,他看见一双脚凌空渡来,他往上看,是一个罩着白袍的斯文男人,男人周身发散光晕。他喜极而泣,彷彿溺水时抓住浮木般,紧紧抱住男人的脚央求男人救他。」
「男人却问他一个问题:你相信我的存在吗?旅人感到困惑,但为求活命,他毫不迟疑地拼命点头。这时男人又问了:你要如何证明你的话?这个问题问倒了旅人。他要如何证明男人的存在?他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,他不知道怎么回答男人,更不懂得男人希望他做什么,于是他活活渴死在沙漠中。」接续一步莲华起头的故事,袭灭天来脣畔拈着嘲弄。
「这个故事明明不是这样。」一步莲华嘆气,表情带点微恼。
「在我的世界里,这个故事就只有这种结局。」看到一步莲华颇感无奈的模样,袭灭天来心头忽涌一丝快慰,于是笑得惬意。「或许上帝认为,人类在祈求祂之庇祐时应该保持坚定不移的信仰作为馈礼,可是究竟有何理由人类不被允许质疑祂?」当一个人从来没有体会过祂的力量,如何要求人类奉信所谓全能的存在?
而既是全能的存在,何以希冀人类的信仰?
袭灭天来愈想愈觉有趣,这个故事最初的结局是,旅人回答男人:相信就是相信,不需要任何证明,因为心的信仰不证自明。想当然尔旅人因此获得奇蹟救赎,从此成为追随祂的信徒,在世界各国广宣神蹟。正确答案是如此简单,却不容许有另一种可能,信仰一旦不够坚定,便被指为异端,被排除在祂慈悲眷顾的范围之外。
「你有你的质疑,但你的世界不是所有人的世界。」一步莲华闭眼回溯往昔,又睁眼道:「有人尽管有所质疑却仍然选择相信祂,为何不能因而得到特别的际遇?信仰也需要付出代价。」那人可能必须奉献自己的性命,也可能必须捨弃一部分的自我主观判断。
「然而上帝悲怜的可贵不就在于一视同仁?」
「你过于偏激。」他摇摇头,不打算继续辩说,只简短抒发自己的感想。
「是你太过软性。」认真推究起来,一步莲华吸引自己的奇特就在于此,让自己感到不畅的原因也在于此。这副态度真是令人火大哪……他暗思,明明他该感到不悦,却又忍不住发笑的念头,然后他顿了会儿,又开口提道:「我现在还不能放你走。」
「你有新计画?」除此之外,他想不出其他理由。如果袭灭天来无意长期拘留他,也惟剩此时放他回去会对他们下一波行动形成阻碍的顾忌,会使他决定继续扣留住自己。「我一直在猜,那辆推车里装的到底是什么东西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