来时他送柯鸿雪,去时柯鸿雪送他。
天色将晚,书院里仍不时有朗朗读书声,风声吹过林间,后山瀑布溪流汩汩而行。
盛扶泽随意叮嘱他一些出门在外的注意事项,柯鸿雪闷声应着,看似各自平和。
可在出门后、马车前,盛扶泽却状似不经意地又问了一次:“阿雪真的不打算入仕吗?”
柯鸿雪望着他,身上是今冬刚做的新衣,配火狐的大氅,腰间环佩琳琅,靴上金丝银线。
这世间最富贵俗气的东西,配于他身,却是一派浑然天成的贵气从容。
柯鸿雪这一次没有正面回答,而是侧过耳听了听山间的风声,感受着早春的微风,然后问:“殿下,岭南的花是不是快开了?”
盛扶泽瞬间僵在原地,瞳孔不受控制地放大。
学府内有钟声传出,柯鸿雪往后退了一步,道:“殿下回去吧,天黑了山路不好走。”
“阿雪……”盛扶泽轻声唤,可一声名讳之后,到底什么也没说,深深凝望他几瞬,转身上了马车。
之后春去夏至,京城到学府的书信来往了几遭,端阳宴上寥寥一面相会,再往后就是骤然兴起的战乱。
京中书信断了,太子和卫小将军去了北疆,再过两月,太子妃也请命去了前线。
学府众人依旧念着圣贤书,像一片桃花源,柯鸿雪的课业却频频出错。
直到京中传来风声,说三殿下要南下平叛。
雪人第一次,不顾礼节规矩,半夜翻墙出了学府,牵走一匹马,一路奔进了三皇子府。
他很少来这,一向都是盛扶泽翻进他的院子,柯鸿雪只需要在原地等着就好,盛扶泽总会来找他。
府内灯火通明,来往人员密切,柯鸿雪进去的时候,最后一拨官员正结伴出府,低头叹气,神色郁郁。
柯鸿雪心脏不受控制地往下沉,他快步走进书房,屋内只余一人。
盛扶泽坐在书案后,单手支着额头,惯常含笑的眼眸闭起,似是疲惫到了极点。往日花团锦簇、迎来送往,而今孤身一人,面前许许多多凌乱的信件与纸张。
只那一眼,柯鸿雪竟不敢再向前。
许是过于安静,也或许是先前听到的脚步突然消失,须臾,盛扶泽缓缓抬起头,睁眼向门口扫来。
那一瞬的眼神里有什么呢?此后柯鸿雪过了许多年,强迫自己将这一夜的记忆清除,却还是会不受控制地想起盛扶泽书案后望过来的那一眼。
有疲惫、烦躁、镇定、疏离,更多的却是那一瞬复杂情绪交织后,不加掩饰的惊喜。
他没料到这一夜上门的人里会有柯鸿雪。
他为阿雪的到来本能欣喜。
柯鸿雪想,他若看懂了这一眼的情绪,又会不会那般听盛扶泽的话,当真不跟他南下。
可那时太多更重要的事杂在了前面,谁也没执着于这千万次对视中,最寻常的一瞬。
盛扶泽笑着起身,眼底仍有疲态,情绪却骤然温和许多:“阿雪怎么来了?学府放假了么,有没有吃过晚饭,想吃什么,我让厨房去给你做。”
他含笑望向柯鸿雪,柯鸿雪喉结微动,抬步走进屋内,面前大约是方才不知哪位谋士为盛扶泽献的计。
盛扶泽越过那些纸张,下意识就要向他走来。
柯鸿雪却问:“你要南下?”
他连称呼都没有,语调冰冷涩然,盛扶泽微愣,停住了向前的脚步。
对视三两瞬,盛扶泽不在意地笑笑:“嗯,去劝一劝叔父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