nbsp;nbsp;nbsp;nbsp;一个洒扫的勤务兵过来劝,“夫人,请回吧!你这样的我看得多了,人人都有冤屈,难不成人人都来这里哭?”
nbsp;nbsp;nbsp;nbsp;“我是时风电器公司董事长何炳翀的太太,刚从香港来。”
nbsp;nbsp;nbsp;nbsp;那勤务兵一听,愣住了。虽然不知道何炳翀是何许人也,但大半个中国的电器都是时风牌的,上至富贵人家的空调冰箱收音机,下至灯泡风扇那一定是相当有权势的人家了。他一时举棋不定,先把霍眉晾在门口,进去向长官通报了一声。
nbsp;nbsp;nbsp;nbsp;霍眉跪在原地继续哭,三分钟后,被勤务兵一把搀起来,“快起来,廖专员请你进去坐!”
nbsp;nbsp;nbsp;nbsp;第159章回家她生平第一次到这样庄严肃穆……
nbsp;nbsp;nbsp;nbsp;她生平第一次到这样庄严肃穆的衙门里来,腿脚都发抖,被勤务兵半架着走路。沿路都有戴钢盔、背步枪的守卫,笔直站着;来来往往的公务员西装革履打领带,夹着公文包或抱着文件袋,行色匆匆,只在擦肩而过时向对方点头打招呼。七拐八拐,进了一间小屋子,中间一张木桌,前后各一张板凳。
nbsp;nbsp;nbsp;nbsp;勤务兵给她泡了一杯茶,“请等等,廖专员马上就到。”
nbsp;nbsp;nbsp;nbsp;她捧着热茶,感觉那热量渐渐从掌心传导到五脏六腑去了,把蜷缩在一起的内脏化开了。等那位廖专员推门而入时,内脏又重新皱起来,她连忙起身要鞠躬,被一把扶住了。
nbsp;nbsp;nbsp;nbsp;“何太太,坐,坐。”
nbsp;nbsp;nbsp;nbsp;“谢谢,”她匆匆抹了一把脸,“其实我我不是何太太,我是他的姨太太。”
nbsp;nbsp;nbsp;nbsp;“哦,那该怎么称呼?”
nbsp;nbsp;nbsp;nbsp;“何二太太。”
nbsp;nbsp;nbsp;nbsp;“何二太太,请问有什么事?”
nbsp;nbsp;nbsp;nbsp;霍眉于是把何炳翀被日本人带走的事情说了,那廖专员听着,表情严肃,不时在笔记本上记两笔,“日本人要开欢迎会的事情我们有所耳闻,这件事情唉,战局如此。他们只承认汪伪,拒绝与我们这边交涉。”
nbsp;nbsp;nbsp;nbsp;“我知道很难,但是他一出事,何家就让我来,我也不懂,但他们说你们一定会帮忙的。”她含着眼泪,“民国十五年,我先生的大哥为北伐捐了十万,后来亲自监督运送物资,病死在长沙。留下的两个弟弟不肖,前两年大打了一场官司,为了争公司。然而公司在二伯手上时,他向政府捐了二十台爱克斯光机,公司在我先生手上时,他又向政府捐了二十台爱克斯光机。只要在香港组织捐款活动,我们家都是五万起步。虽是逐利商贾,不敢不爱国啊!”
nbsp;nbsp;nbsp;nbsp;“我们家大太太,听说我能逃到内陆,别的
nbsp;nbsp;nbsp;nbsp;不提,先让人把支票转交给我。“霍眉从钱包里掏出几年前何炳翀给她签的那张十万港币的汇票,“因为这票要跟一个浙商兑,我们是去不了了,她想着,不如捐给重庆吧。我们家老太太,原来焚香礼佛、不问世事,二十五号听到香港投降的消息,吞药自杀了。我也就是一介女流,没出过远门,然现在独自从广州湾跑到这里,求你们救救我丈夫吧!只要何家还有一个人在,往后政府有什么动作,我们还是倾家荡产地支持。”
nbsp;nbsp;nbsp;nbsp;廖专员许久未落笔,钢笔尖上的一滴墨珠掉在纸页上,晕开一圈。他叹息一声,接过汇票,“何二太太,我代表重庆方面感谢你们一家的贡献”
nbsp;nbsp;nbsp;nbsp;“而且时风是中国唯一能独立生产爱克斯光机的企业。现在香港沦陷,我向你保证,如果我先生能平安回家,他会在重庆设立一处工厂,生产的医疗设备全以七折卖给你们。”她嗫嚅道,“本来香港就是最大的通商口岸,现在不能自由贸易了,美国的进口设备进不来。何先生需要你们,我想,你们也需要何先生。”
nbsp;nbsp;nbsp;nbsp;此原因,定生死。
nbsp;nbsp;nbsp;nbsp;廖专员一直有意帮她,这么漂亮的夫人,哭得怪可怜。然而帮不帮不是他说了算的,是上层说了算的。现在他开始在笔记本上奋笔疾书起来,很快写满一面,撕下来。
nbsp;nbsp;nbsp;nbsp;见他起立,霍眉也起立,可怜巴巴地上前一步,“大人,廖大人——”
nbsp;nbsp;nbsp;nbsp;“可别这么叫!”廖专员连忙道,抓起她一只手握了握,“我个人来说很感动。都说‘夫妻本是同林鸟,大难临头各自飞’,你在何先生身边无名无分,还为他做出进京告状这样的事,足见心性赤诚、意志坚强。等会儿会有人给你安排住宿,你跟他去,等我的消息。”
nbsp;nbsp;nbsp;nbsp;他走了,霍眉的嘴唇还在发抖。
nbsp;nbsp;nbsp;nbsp;好惊险,如果没有最后一段话,何炳翀在她编篡出的何家壮烈事迹下,也只能化作又一份壮烈事迹了。重庆不相信眼泪,你要有用。
nbsp;nbsp;nbsp;nbsp;很快,有人带她去了宾馆,顺带着把她的行李也搬来了。这宾馆就在政府边上,专门用来接待外宾的,水电俱全,她一进去就洗了个澡。洗完澡,心情就平静下来了,已然尽到人事,接下来的听天命吧。
nbsp;nbsp;nbsp;nbsp;霍眉站在窗边擦头发,很想在重庆街边走一走。然而她这个样子太狼狈了,没件像样的旗袍,没有首饰,头发好久没烫、都不卷了,跟酱油店老板的老婆也没什么区别。若遇到故人,说不过去。
nbsp;nbsp;nbsp;nbsp;算了。
nbsp;nbsp;nbsp;nbsp;这么一念之间,她就又和这座城市错开了一年。第二天早上天不亮,廖专员就穿戴整齐,敲响了她的房门,语气里都是喜悦,“何二太太,请快些准备好!我们马上动身啦!”
nbsp;nbsp;nbsp;nbsp;她套上棉袄就开门,“动身?回香港吗?”
nbsp;nbsp;nbsp;nbsp;“送你回香港,我也到广州湾那边去,处理你先生的事。”
nbsp;nbsp;nbsp;nbsp;回去的路上就舒服多了,全程都有人开车,她歪在后排,一觉一觉地睡。到了广州湾,廖专员依然先给她找了个旅店住下,自己住她隔壁,白日里总不见踪影。
nbsp;nbsp;nbsp;nbsp;霍眉知道“到底要如何向日方”施压不是自己该问的问题,故而不问;廖专员若有问题问她,她就老实回答。问起她是怎么来广州湾的时候,她就说是坐乔先生的船。
nbsp;nbsp;nbsp;nbsp;乔先生掩护工作做的好,没说乔家是通过走私钨矿的交易获得特许状的,只说跟澳门有合约在身。廖专员对他的义举很为赞许,等小货船再来的时候,上船和水手说了两句话。
nbsp;nbsp;nbsp;nbsp;下一次,乔先生就坐着船来了,笑容可掬地和廖专员又鞠躬又握手。廖专员也抓着他的手握了许久,顺便打听香港那边的进展,“那些商人都放出来了吗?”
nbsp;nbsp;nbsp;nbsp;“放出来了,放出来了!我昨天都在街上见到几个了。”
nbsp;nbsp;nbsp;nbsp;“那便好,今后行事千万小心。霍夫人这回还是坐你的船回去。”
nbsp;nbsp;nbsp;nbsp;乔先生唯唯称是,听着他的北方口音,几乎要落泪。霍眉站到乔先生身边,也眼含热泪,朝廖专员深深地一鞠躬。廖专员似乎有些动容,嘴唇抖了抖,哑声道:“不要放弃希望。我们会胜利。”
nbsp;nbsp;nbsp;nbsp;时隔三个多月,霍眉终于再次站到了何公馆门口。
nbsp;nbsp;nbsp;nbsp;来的路上,她看到昔日繁华的港岛已经已经满目疮痍。经过多日枪炮、轰炸,房子破的破、倒的倒,大量难民聚集在棚子搭起的临时救助站里瑟瑟发抖。商场也不敢大张旗鼓地亮霓虹灯、放广告了,全撤下来,灰溜溜地关上门。主干道边站了不少日本人。